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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从茫茫到熹微。
我步出毡帐,巡逻的士兵正换过一轮。
大抵是身处异国、日夜皆备,这些营兵神态间大多都带着难以掩盖的疲惫与倦怠。而其中精神稍好些的,竟不是杨服山点的三十八精甲,也不是赵抚从团云军中抽调的精锐之士,而是那十六个从五源镇带出的当地兵——我想——或许是因为未经长途的跋涉,且长居于边陲的五源镇,他们对北地的气候和息习惯要比南地中原所谓的精锐更为适应……
“县主今日还是去见义城公主吗?”
软芳慢一步出毡帐,手上捎着我忘带的帷帽,语气有一分我未察觉的不自然。
“自然是去姨母那里。”
我回过神来答道,等目光瞥过身旁人,便顺手也扶正她头上的帷帽,“当心些,别叫风沙吹到眼里了。”
我淡淡嘱道。
软芳替我带上帷帽,抿了抿唇,忍不住小声而快速地问了一句:“县主不去找杨郎将吗?”
“见杨服山?”
手上动一顿,我不觉抬眼。
“软芳,你以前从不过问我这些的。”
最后替我放下皂纱,软芳察我目光,手臂便僵直着停在半空,神情流露出一丝慌乱,嗫喏叫道:“娘、娘子……”
凝睇她片刻,我忽莞尔一笑。
“软芳……”我轻声解释道,“姨母离开大梁多年,许久不曾见到亲人了,为晚辈,我自当多陪陪她,也与她好好说说大梁这些年发生的事情,慰藉其思乡之情。至于你说找杨郎将……”手拂过面前的浅露轻纱,我不禁问道:“你怕吗?”
软芳嚯的抬起头看向我。
我垂下眼眸避开——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但这本不是一句可以被听见的话。
沐着那紧张而充满着担忧的眼神中,我兀自想了想,终还是开口,谈玄般语她道:“软芳,你知道吗?其实有些事‘上天’往往自有安排,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往往是奈何不了这些‘天命’的。所以有时候,与其徒费力气,不妨先随他们去吧……”
软芳神情愈显疑惑,但我却已不想再多说什么。
“好了——”收回手,低头抚平裙上的褶皱,我平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时辰差不多了,我该去看望义城姨母了,莫要耽误了真正重要的事。”
语罢,即抬步离开。
软芳在原地呆立片刻,直到看我背影于转角消失,才趋步跟上。
我们都不知道,就在我离开后片刻的功夫,那从杨诚处惊闻“天机”、一夜未眠的人侯到天亮,终于鼓足勇气寻来,却正巧扑了个空。
在我帐前又犹豫徘徊许久……终于,赵抚下了另一个决定。
此时,天边也已彻亮了。
*
另一头,突厥可敦的毡帐内,我与义城姨母用过朝食,依旧如往常一般,并坐胡床之上闲话。
自上次与杨服山不欢而散,或知自己的主张无法说服杨服山,且预料之后局势危象恐失去控制,公主难免有些沉寂,与我私下相处,也鲜少再论及战局政局之变。
我们心照不宣,随任城叛乱起,此次高句丽之征已凶多吉少。而被这内外两场战役牵制,若北面之突厥再趁机乱,大梁面对的将是三面临敌……此稍有不慎,便有危及大梁社稷国本的可能。故在处理突厥外交问题上,己方现在所处的位置和诉求已与之前大不相同。
但也就是这样的关键时刻,大梁在突厥唯二的重要人物却因各执己见而无法达成协。其中种种要害关系,义城公主恐怕不是不知,只是身处局中,知道得太多,关系着太多,反而难以决断。
杨服山野心勃勃,突厥事了之后固可一走了之,而公主却不然。
——远嫁突厥的和亲公主,除非“敌国破”,除非“故国亡”,否则即便所有的人都离开,她也要永远留在这里。
而杨服山此刻所出,不是灭国之策,是离间之计。
计成,突厥国力大损陷于内斗,必对大梁将生怨恨;事败,不论突厥是否有乱之心,双方都彻底撕破脸皮。
此二者,对义城公主而言,都不过只是“两害相较取其轻”的选择罢了。
甚至,或许于义城而言,早已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
“这塞外的食物大异中原,尤其羊肉吃起来总有股味道去不掉,非茶不能解。”
公主手捧一碗茶,漱完口,抬起头看向我。
似乎不论局势如何变化,事情有多么不如意,我见到的这位孤伫于塞北草原上数十年的公主依旧能将情绪稳稳压住,不露丝毫。
她谈笑如常,甚至关切地问起我:“云平来了塞外这么久,吃住可还习惯?”
我想了想,道:“应算不上习惯。但在塞外,所见所食所闻与中原不同,耳目口舌也觉更新。”
“殊方异域,风土人情自然迥别,更何况突厥与大梁更是相隔**。”
仿佛也被勾出几分怅然,公主缓缓道,“**,**……天地恐怕也不过是这样的距离罢,云平这‘新’字用得容易了,该是‘天差地别’才对。”
我一顿,“但姨母不觉得,与天地比起来,即便突厥再远,也总是人迹能至吗?步履所行再远,也终究是一片土地,但天地却是真正永不相交,无迹可求……”
义城公主一怔,等回味过来,便忍不住偏头多看我一眼。她不知我说这句话的缘由,但被唱了反调也并不见恼,只笑笑我这难得不知趣的古怪。
“倒也确实如此。”
伸出手,由身侧婢子为她擦拭双手,她低语呢喃念道:“一片土地,终究还在同一片土地上,怎与天地永别相比……或待他日也能……”
话到最后,笑到最后,竟带着浓重的嘲意——既是嘲弄命运也嘲弄自己——那一丝未掩饰的沉郁和失意自然流露,与往日的雍容华贵、冷静自持的突厥可敦大相径庭。
扶苗见状,便忍不住握着她的手,轻轻按了一下。
公主收拾好心情,抬起眼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适时,我接过软芳递上的茶饮,浅抿一口,压下心头横生的波澜。
——那本不该是我此刻应该说出的话,只是不知为何,话到嘴巴便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好在义城公主既误解了,便不会再点破我的失态,追问下去。
我已意识到今日的拜访将与前几天有很大的不同,自与杨服山争执后,难得再听义城公主提起突厥与大梁的事情,更不曾见她如此主动地剖析过心语。
塞外之“远”自是每一个和亲公主心中的隐痛,但义城走到今日,该早已过了“向人诉苦”的年纪,她不会轻易和人谈起这个话题,除非她相信——
相信与她同宗同脉,皆为赵家宗室女的我;
相信我这些日子对她殷勤陪伴,必存亲近依附之意;
更相信我即将与她有一样的经历,走一样的路。
——她早已知道杨服山对我的安排,所以才会独独带我巡视周边镇民,给我讲突厥与大梁的关系,甚至说昭君墓的故事……
而到今时今日,能让她沉寂之后再一次提起这话题、与我共情心事的原因,只能是因为——她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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