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要替她们家谢谢你咯,闵小姐,我都没报希望,没想到你还亲自过来一趟。
……也是薄家那女娃儿的造化。”
蜿蜒的山路上,一男一女并肩而行。
男人有着浓厚乡音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却足够人听得懂。
他的旁边,闵奚的脚步已经略显吃力,额间是涔涔细汗,洇湿了碎发。她微微喘气:“不客气,陈书记,咱们离她家还有多远?”
“翻过前面的山坡就到了,咱们这里村户与村户之间隔的远,路也不好走,有点什么事全靠两条腿跑。”陈继志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这山里,实在太穷、太苦。
八月里的三伏天,一路上虽有树荫遮凉,却也挡住了谷间的山风,闷出一股子热气。
闵奚累得没有力气说话,只点点头对陈继志简单回应,便埋头继续赶路。
翻过山坡,隔老远便看见一间简陋的村屋外头挂上了几条白布。
这在村里,代表家中有丧。
屋头门前围了一圈村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照陈继志说的,这应该就是薄青瓷的家了。
闵奚精神一振,见终于快到,就连脚下步子都快了些。
只不过还没走近,就听见一些不堪入耳的“好心”话陆陆续续飘来:“听婶的,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到头来不还是要嫁人。”
“就是,你家里人都没了,再没个婆家靠着,以后一个人可怎么办?”
“咱们这里不兴女孩读那么多书……”
发音奇怪的方言,闵奚不太听得懂,但也能根据某些字眼揣摩出完整的字句意思。
盛夏酷暑,长途跋涉过来又热又累,挤压在心里的那股躁意被甫一下勾了出来。闵奚抬高声调,语气冷硬,看起来十分生气的模样:“你们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与这山村格格不入,惊得屋头前那群人一下噤声。
他们回头看来,只见一个陌生的女人沉着张脸站在那,长身玉立,气质端方。尽管漂亮,眼神却冷,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众人窃窃私语。
“这是谁啊?”
“穿得好漂亮哦,城里来的吧?”
“是不是薄家跑出去的那个女儿?”
“怎么说话这么凶哦?”
这时候,陈继志出声喝止:“都别乱说啊,这是嘉水来的闵小姐,薄家女娃前些年上学的钱就是她一直在资助,是咱们村的贵客。”
说完,他一手叉腰,朝人群后方挥挥手:“薄青瓷,你过来。”
闵奚这才注意到面前这群男男女女身后还挡着个清瘦的小姑娘,巴掌大小的脸,一身孝服,伶仃模样,行不胜衣,唯有那双乌黑的眼眸水灵澄澈。
仿佛大风一刮,就会被吹走。
小姑娘挪着步子,从人群后方走上前来。
那张不见多少悲伤情绪的脸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有些腊黄,一双干净的乌眸落在闵奚身上,就再也没移开过。
陈继志看向闵奚:“闵小姐,她就是薄青瓷。”
说完,他转头去看薄青瓷,笑了:“小瓷,知道她是谁吗?”
“我知道。”薄青瓷眨眨眼,顿了下,用尽量标准的普通话回答书记的问题,柔软的声音里透出难掩的情绪起伏,“书记刚刚说了,是这个姐姐一直在资助我念书。”
薄青瓷这才知道,原来这两年来一直跟自己通信资助自己的人,是个大姐姐。
十五岁的薄青瓷还不知道人的一生可以延伸出多少种可能性,但她知道,闵奚的到来,大概率代表着自己能够继续上学。
“都散了吧,大热天的围在别个屋外头,都不怕热哦。”
陈继志将围观看热闹的人尽数驱赶。
离开前,一个半大的小子凑过来,嬉皮笑脸:“书记,这女娃是不是带钱过来资助薄青瓷的哦?是不是会有好多钱?”
“滚滚滚,少打听。”
薄青瓷将闵奚请进了家里,一张小木桌,几张板凳,家徒四壁。
以往,闵奚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地方,她心里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陈继志熟门熟路地帮忙倒水。
没一会儿,薄青瓷从厨房里出来,手里捏着两个刚煮好的鸡蛋,洗得锃亮的旧碗被端正地摆到闵奚面前:“闵姐姐吃。”
闵奚没有吃。
她现在胃海翻腾,尽管饿得不行,却什么都吃不下。
旁边,陈书记端起瓷碗一口气喝下:“她们家一直是村里的重点贫困户,妈妈死得早,家里只有爸爸一个劳动力,上面还有个行动不便的奶奶,一直靠药吊着命。去年年底的时候老人家半夜咽气了,丧事办完,以为往后日子会好过点,没想到月前碰上雨季山洪爆发,他爸没来得及跑,被洪水卷走,到现在连人都没找到。”
“倒是还有个姑姑。”
“不过十几岁的时候被家里逼着嫁人,偷偷跑了出去,这么多年从没回来过。”
陈继志几句话将薄青瓷的背景交代了个干净。
他说的时候,薄青瓷坐在一旁垂着眼,上方屋梁落下的阴影笼住她半边身子,看不真切神情。
闵奚目光旁移,只看见女孩藏在桌子底下的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
她心里忽然一揪,朝人看去:“我想知道你自己的想法。小瓷,你还想上学吗?”
薄青瓷猛一下抬头,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想!”
这个反应倒是让陈书记愣住。
相较之下,闵奚就要平静很多。
答案,在来之前闵奚就已经有了,她来这一趟只是要当面确定。
“那好。”
闵奚柔柔一笑,气韵天然。
她定定望着女孩的眼睛,将语速放得轻缓,字字铿锵:“你如果想,那就不管不顾地读下去,不要听别人说什么,你得考上大学,长出翅膀,才能飞出这十万大山。”
薄青瓷在脑海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咀嚼着闵奚的话,口水黏住了喉咙,双眸却明亮。她怯生生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又不敢确定:“姐姐你……是要继续资助我吗?”
“对。”
“你不是已经考上县一中了吗?从今天起我不止资助你的学费,生活费我也可以资助,一直到你考上大学,走出大山。”
“不过小地方的教育资源落后,条件也很艰难,你有信心能够做到吗?”
闵奚笑着问她,身周好似耀着光。
女孩青涩而又秀丽的脸庞忽然变得神情郑重。
薄青瓷重重点头:“我可以。”
她不要留在这个地方。
不要被困在大山里。
她想去看书里写过的天安门广场,看高楼大厦,坐飞机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想成为和眼前这位姐姐的一样的人。
那一刻,薄青瓷心里的未来有了具象化。
当晚,闵奚留宿在薄家。
大山里信号不好,尤其到夜里,连那微弱的一格信号都消失了。
闵奚洗过澡以后站在屋前的空地上举起手机找信号,□□完活儿回来的薄青瓷看见,好奇地问:“姐姐,你把手举那么高是干嘛?”
闵奚解释:“我想打电话,但是手机没有信号。”说着,她又晃了晃手里的设备。
亮白的屏光将她眉间隆起的峰峦照得分外明显。
薄青瓷没用过手机,但不陌生。
她想了会儿,问:“是高的地方就有信号吗?”
或许吧。
闵奚也不确定,她今天出来这么久还没和游可报平安。
“那姐姐,我带你去。”
不由分说。
薄青瓷进屋放下手里的桶,拿起手电,小跑出来就领着闵奚往屋后的山坡上走。
直到底下村屋的光越来越远,头顶的星空越来越近。
山底下有狗在叫,四周太暗,风吹得脚下的灌木从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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